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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皇书院 > 四野微澜 > 第7章 听学
 
  走出林府,孟执堂带两人径直进了四方茶楼的雅间。

  这就是林栖迟早上提到过的,小时候常来的茶楼,不仅能喝茶,还能听说书。

  南边的茶叶跟顺京倒没什么两样,孟执堂喜欢味浓些的,点一壶铁观音。

  他放下茶单看到一边坐着的蓁蓁,又拿起来仔细研究什么能给小孩子喝。看了半天也没什么中意的,干脆给她点了一壶温水。

  茶博士退下后,孟执堂倒两杯茶,拿起一杯默默自饮,另一杯摆在林栖迟面前桌上。林栖迟愣愣地坐着,既不说话,也不喝茶。刚刚发生的事情,他还没消化完。

  孟执堂也不催他,心知自家义弟不会太过脆弱,缓一缓就好。

  蓁蓁闲着无聊,扭头趴在栏杆上听人说书。

  今日说的,是周齐联军,大败御驾亲征的楚军于东阜山的故事。

  这事发生得不久,约莫就四五年前的事情。就在岷山大战之后,眼看着楚国已经显出疲态。这时齐国宣布出兵伐楚,使得楚国面临两面受敌之危况,皇帝决定御驾亲征,欲赶在齐国兵力到达之前,先一鼓作气把周国打退。

  然而齐国并没有直接攻楚,而是借道周国,行军至东阜山,两国兵力合拢,直接正面压上。只一场仗,打了两夜一日,最后楚国皇帝被杀,楚军尽歼。

  蓁蓁听得津津有味,把下巴搁在胳膊上,一脸热切,等着说书先生挨桌讨完赏钱继续讲。

  她模仿说书人的话述,心里复述些简单的句子。说书人提到的人物,地点,物品名,她更是牢牢记住。以后开口,定要按当地人的说法讲话,不能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,这方面她已经吃过大亏了。

  泥塑木雕半晌,林栖迟回过神来,把手里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。

  他急切说道:“大哥,我们马上去钱宅。我要去见我妹妹,不知道她怎样了,钱家……不知道我妹妹许配给了谁,我们快去!”

  孟执堂道:“莫急,吃了饭再走。”随即招来茶博士结账。

  他不用脑子也知道,钱宅不会给林栖迟好脸色。饭点登门,难道还指望他们招呼用饭?

  林栖迟这时找回了点理智,心知确实该吃过饭再去,不再坚持。

  三人拐进隔壁巷子,随意找家馆子用午饭。

  南方人讲究不时不食,各种小点心做得极为精致,都是用当季的果蔬。孟执堂和蓁蓁两位,浅尝即止,混个五分饱就放下筷子。林栖迟没什么胃口,囫囵吃了两块糕就起身想走,硬是被孟执堂按下肩头,又多吃了一些。

  饭馆门口有贩子正叫卖杨梅,这种果子上市时间极短,十几日就不见有卖。孟执堂尝了个,滋味酸甜还不错,要小贩给他装了一小筐。他又从筐里拿出一个递给蓁蓁,可惜小姑娘嫌没有洗过,不肯张嘴。

  孟执堂不以为意,将杨梅拿在手里跟着林栖迟往前走。原本打算晚上住林宅的,是以连马也牵进去了。现在闹翻,谁也没心情再上门去索要马匹。

  北方没这种果子,他只见林栖迟吃过糖渍的杨梅。他觉着林栖迟应该也爱吃新鲜的,虽然现在没心情,先给他买着就是了。

  小清州虽然是个南方大城,但比起顺京来,无论人口还是规模,都差得远。离城北不过二刻路程而已,孟执堂抬抬腿也就到了。可是蓁蓁不行,中午的太阳已显毒辣,她人小腿短,为了跟上两个长腿叔叔,跑跑走走,出了不少汗。

  孟执堂蹲下身,把装着杨梅的筐子塞到蓁蓁怀里,然后左手一抄,抱起蓁蓁。他抱蓁蓁只用了一只左手,站起身来发现右手还空着,又伸手把杨梅筐拿回来。杨梅没有外壳,若是大力晃荡,可就撞坏了,还是他拿着放心些。

  蓁蓁坐在他的左臂上,有些害怕不稳当,右手就去搂住他脖子。得了这么好的视野,她高兴极了,面上不显,嘴角已经翘起。她不住左顾右看,恨不得每家店面卖的什么都要仔细瞧瞧。

  孟执堂惯常把冷淡写在脸上,常常漠视甚至讨厌蓁蓁。只要蓁蓁缠着林栖迟,他就会露出鄙夷嫌弃的神色。今日一反常态,功劳全在蓁蓁泼的那杯茶上。

  有些事情,确实是小孩子做更合适。

  更何况,蓁蓁泼茶之前,还拿手指试试水温。

  孟执堂直觉这孩子不简单,思维缜密,胆大心细,而且擅长——狐假虎威。泼完茶立刻就跑回原座,躲在拿剑的人身后最安全。

  如果她是混进大周的奸细,资质倒是不错,只是年纪这么小,能记得清自己的任务吗?又会是什么任务呢?孟执堂越想越好奇,心道这真是太有意思了。

  林栖迟心急如焚,一到钱宅就遣人通禀,谁知门童竟说林家小姐已随夫君搬去新宅,不在此处。

  日光热辣的下午,几番折腾,终于在一间老旧的宅子里,兄妹两人见了面。

  原来钱家不久之前兄弟几人分家,老宅子归了嫡长子继承。林如意嫁的是钱家四子,又是个庶子,本就没分到多少家产。这位钱四公子又是个多情的,流连于风花雪月。虽然在衙门当差,俸禄倒是尽数给了温柔乡,连带着人也不常在家中露面。

  林如意年方十七,平日悲苦无处诉说,这会儿抱着哥哥放声痛哭。她原以为林钱氏顾念着一家人的情谊,真心为她打算婚事。钱家四少爷吃朝廷饭,也没什么不良嗜好,模样周正,她婚前远远瞧过,又是林钱氏同宗,想来总会是位良人。

  没有想到成了亲才发现,私下里这位夫君情绪暴躁,稍不顺意抬手就打,打的还都是衣服盖着的部位。如今夫君浪迹花丛,不常露面,而她则已诞下一子,这桩婚姻再无改弦易辙之路。

  蓁蓁听得似懂非懂,南方女子说话软糯,又涕泪连连,她听着费劲。总之这个姐姐麻烦不小,她得出结论。

  孟执堂倒不这么认为。女子出嫁,本就全凭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男人良不良,是爹娘把关的。她的亲生爹娘都不在了,又是庶女,草草嫁人才是正常。得了好姻缘的女子本就稀罕,命不好的人一大把,又待如何?比起战场上的累累尸骨,姻缘而已,实在微不足道。

  他倒是担心林栖迟,今日一连串的打击,恐他气急攻心生了病。

  这处宅子虽旧,好在驴倒架不倒,客房还是有的。林栖迟跟妹妹去后堂给爹娘的牌位上香,孟执堂领着蓁蓁去厨房,取水洗杨梅。

  家中只有两个年老仆役打杂,做饭洗衣带孩子,不少活儿还要林如意自己动手。小家碧玉出身的林如意也读过几年书,识得文断得字,只是如今再也用不上了。她双手粗糙,面容苦相,哪还有十七岁的蓬勃朝气。

  林如意怔怔地看哥哥上完香,恭恭敬敬磕头,眼泪止不住往下落,在脸上冲出两道粗粗的泪痕。她跪到牌位跟前,双手合十禀告:“爹,娘,三哥回来了,三哥还活着呢,咱们不必再担心啦。”

  林栖迟疑惑:“这两年我往家中寄过几封家书,难道没有送到?”

  “三哥,我出嫁两年了啊。”

  “难道大娘和二哥连这消息也吝于知会于你吗?”

  “他们的心中恐怕早没我这个人了罢。”林如意苦笑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是我回来晚了,如意。”林栖迟心中苦涩,不知道如何安慰妹妹,“我曾寄回五十两银票,指明给你作嫁妆的……”

  “多谢三哥。”林如意福身一拜,面有忧色说道,“三哥有所不知,大哥遭不幸之后,大娘悲痛,病了一场。二哥那时节没人管着,沉迷赌坊,家产输去大半。所以急急把我嫁出去,好收一笔聘礼填补些亏空。”

  林栖迟这才明白为何林钱氏如此反感他回来,还恶人先言,污蔑他是为了分家产。想来这五十两早就不知填在哪家赌坊了,绝不可能给妹妹带着出嫁。

  向来温和稳重的林栖迟,此刻面对妹妹手足无措。他既不能带走妹妹和外甥,也没能力让妹夫收了性子。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后半辈子就这样过下去,这是他最亲的亲人了,他该如何是好?

  吃过晚饭,孟执堂陪他在不大的院子里散步,两人相对无言。

  这是林家的私事,不管什么立场,都轮不到结义大哥来管,更何况孟执堂也无从管起。自古嫁了人的女子,就是夫家的人了,亲哥哥已是隔了一层,亲哥哥的结义大哥,无论端不端侯爷的身份,总归不方便插手。

  第二日一早,三人告辞离开。临走前,林栖迟塞给妹妹五百两银票,嘱咐她实在过不下去,就去顺京投奔他。

  原本打算在小清州住上几日,现在看来毫无必要。左右不赶时间了,他们雇辆马车往回走。日头确实越发毒辣起来,躲在车里前行还好受些。

  林栖迟红着眼眶一言不发,双目出神。孟执堂把杨梅塞他嘴里,他毫不在意嚼几下,竟把杨梅核咽下去了。蓁蓁看到,觉得有意思,伸手拿个杨梅,依样放到他嘴边。没想到孟执堂心眼儿奇窄无比,直接拈走自己吃了,不给她喂。

  “哼!”蓁蓁不死心,又拿一个递往林栖迟嘴边。这回孟执堂直接捏住她的小手,把杨梅往蓁蓁嘴里送。小孩子的力道怎么也拗不过大人,蓁蓁无法,只好张口吃掉。

  杨梅的汁水呈紫红色,弄到衣服上很难清洗。蓁蓁看着自己指尖若有所思,接着把发带解下来,用力捏住杨梅,把汁水涂上去。

  林大夫的头巾是灰白色的,与他身上长袍同种面料,因此蓁蓁头上绑着的,也是灰白色。她无意中发明了换色游戏,玩得不亦乐乎,片刻工夫,她的袖子和桌子上都沾染了杨梅汁水。

  孟执堂看着她玩,在一旁斜斜躺下,不大工夫就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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