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知辰带着一身戾气冲进万通镖局大门，眼神凶狠面色冷酷，不理会任何人打招呼，一头冲进佛堂。路过的人见怪不怪，相互聊着：“不知这回又闯什么祸，被掌柜罚去跪佛堂了。”
“要我说啊，二少爷怎么都跪不好，还不如……”说话的人拿手做个挥舞鞭子的动作，“狠狠往死里打几顿，才能长记性。”
“不可能……掌柜哪里舍得打！再说啦，要打早打了，现在较真起来，谁打得过咱们二少爷？”
“要怪只能怪掌柜没教好，太宠啦！”
“我倒不觉得。大少爷不也是一样教，跟二少爷云泥之别。哎，你看大少爷，才入朝一年不到，已经官升一级至吏部员外郎，听说既得圣上赏识，又被九王爷器重，朝堂之上的大红人。连那些为官数十载的老头子也要巴结咱们大少爷！这样的人物，不也是咱们掌柜教出来的么？所以说啊，错肯定不在掌柜身上！”
“说来说去还是咱们二少爷不争气，成天跟地痞流氓厮混，三天两头不着家，都快十九的人了，还是没个大人样子。”
“听说掌柜最近操心他的亲事呢，可是……名声在外啊……”说着，这人嘿嘿直乐，其意不言自明，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大笑，众人聊得尽兴，时不时哄笑一阵。
进了佛堂，陆知辰先燃香静静跪着，嘴唇抿成一条线，好一阵子才把香插进香炉，又规规矩矩磕头。
转过香案，他拧了开关，神情平和一步步走入地下密室。待他进入后，密室门又悄无声息关上。佛堂里空无一人。
“来啦！”兄长陆知川正翻看资料，见他进入密室，随意打招呼。
陆知辰在他不远处坐下，随意坐在地板上伸长双腿，伸个懒腰道：“累死了，那老头死活不肯承认当年参与密谋，当着他的面把他孙子杀了才肯说实话，害我折腾一夜。啊……困！”
“呵呵！越老越天真！”陆知川不在意地嗤笑，问道，“他答应了吗？”
陆知辰直接仰面躺倒在地，抽出匕首慢条斯理擦拭：“答应了。告老还乡，把太仆寺卿一职空出来。我给他三个月好好安排自己后事，否则全家都给他陪葬。”
“识相。”陆知川眼眸冰冷，一脸笑意。他夸赞道，“你做得很好。这个位置，即将是我们的了。”
“是是是，除了皇位不是你的，全都是你的。”陆知辰对这些不感兴趣，只按照兄长的意思办事。
“大楚无皇族，不可复国。但我们可以做到即使皇帝是周人，大周的朝堂之上站满披着周人外袍的楚人。无论皇帝想做什么，只要不符合楚人利益，他就做不成。如此一来，楚人不再被歧视被压制，通婚数代之后，再无需分周楚，天下一家。”
陆知辰朝着屋顶拱拱手，轻蔑笑道：“是是是，这种将李代桃之计只有你想得出来。一朝天子一朝臣，先皇驾崩正是个好契机。”他沉默了会，又问兄长，“哥，这些当年参与谋害悯妃娘娘的文臣们已死绝，为什么你不继续追究当年大周伐楚的将士之过？我没记错的话，你那堆资料里清清楚楚记载了，方半墨将军死于忠勇侯邵猛之手。这个仇……咱们为何不报？”
陆知川放下笔，没有直接回答他，却提起另一件事：“当年大楚圣上的亲妹妹若敏公主与大周如今圣上的妹妹明荷公主，一同嫁入大齐，这本身就是个阴谋。”
陆知辰翻了个身，仍旧赖在地板上，随意一扬手道：“老早的事我大致都知道，咱们的若敏公主本就和大齐皇帝情投意合，谁知道大周非要送个公主横插一杠子。若敏公主被封为悯妃，大周的那位公主被封为贺妃，大齐皇帝放言谁先诞下皇子就封谁为皇后。”
“这本就干得很不厚道……”陆知辰撇撇嘴，“结果明明是悯妃先诞下皇子，还没等诏告天下，不过三日便连母带子香消玉殒。这么明显的迫害，当大楚都是傻子么？所以咱们圣上才发兵攻打大周！”
陆知川喝口茶，不急不缓：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。虽查得出的证据都指向大周，但要说大齐皇帝事先毫无察觉，恐怕很难自圆。楚齐周三国，当年楚国实力鼎盛，伐周却用了十年，哼！”他呵呵冷笑，半晌才无奈地摇头接着说，“大齐说得好听不参战，若不是暗中给大周支持，这场战争怎么会打十年？说不参战，却在最后关头出兵东阜山，逼死我大楚圣上。好一个不参战的大齐！”
陆知辰喘着大气，一脸没有想到的表情：“原来……说得也是！楚周开战不久，贺妃诞下皇子，大齐皇帝封此子为储，却以战事中立为由未给贺妃皇后之位。想来儿子是自己的就行，娘子多得是，用完就扔。”
“知辰你想得还是简单。大楚被灭国后才一年，贺妃诞下的这位太子，可怜啊，还不到十岁便薨了。到底流着大周皇族的血，那样的太子，战事结束便毫无价值，说是病死的，呵呵，谁敢质疑。”
陆知川冷笑，把手里的卷宗叠起来，下了个结论：“大齐的太子，自然该是大齐自己的血脉。”
“知辰，朝堂上的博弈谋略令人作呕，这一切皆因文臣阴谋而起，所以他们必须付出代价。而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，只是朝堂的兵刃罢了。杀了人，怎么能怪刀？”陆知川又恢复云淡风轻的神情，轻轻舒一口气，欣慰笑道，“大楚对大周的仇已报。接下来，想办法让楚人过上好日子才是要紧。”
陆知辰如获大赦一般：“呼……哥，你要的，我都给你了！”
他一骨碌从地上坐起，定定望着自己兄长：“我可以去见她了吗？”
“……你怎么还未死心？”陆知川未料他又提此事，不禁失望摇头，“孟星澜最近，跟洛府世子形影不离，早把你忘记，你又……何必自寻烦恼！”
陆知辰好像早已料到一般，一脸无所谓：“我就是去要个东西，她欠我的。”说着唇角一勾，笑得有些落寞，“以后，我要是还有命活着回来，她大概已经嫁人生子了罢。”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陆知川心底略微一颤，走过来拍拍弟弟肩膀，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，我跟爹都在家里等你。”
“你同意了？我真的可以去见她了？”陆知辰抓住肩膀上那只手，急切问道。
“……好罢，我跟蔺泽说一声。”
陆知辰眼睛忽的亮起来，又盛满星星。他站起身拍拍土，精神百倍往外走，他等这一天等很久，久到快记不清她对他说过的谎，对他的冷漠，对他的害怕。他的心里只有那个紧紧搂住他腰的孟星澜，喂他吃糖的孟星澜，在他生死难料时俯身吻他的孟星澜。
……
洛云清按着洛侯爷要求，逐个拜访父亲旧友，大多是军部的贵族。孟星澜不爱抛头露面，洛云清只好独自去，稍微坐坐就往回赶。反正来日方长，他三五天拜访一位，剩下时间都跟孟星澜玩。顺京的说书先生口才比颍州的好太多，他跟孟星澜两人几乎每日上午都去听书，嗑嗑瓜子自在逍遥，一时又不太急着回颍州。
春寒料峭，孟星澜怕冷，屋子里点着炭炉，把低温隔绝在外。午饭后她照例睡一会儿，打算睡醒了再去书房默书。他们俩就玩半天，下午各过各的，洛云清的侍卫看得很紧，下午他得练功。
有个共同爱好听书的朋友一起玩，感觉真不错。孟星澜很满意如今的生活，等把九王爷的事情一解决，她就没什么可烦心的事，快活人生的康庄大道近在眼前。
睡好午觉，孟星澜眉眼弯弯，人睡足之后脾气特别好。被窝这么暖和，她赖着不想起，但是一会儿要默书，她眼睛滴溜一转，掀开被子鞋也不穿，打算踮着脚去把书桌上的书拿过来，躺回床上背书。谁说热被窝和功课不能兼得？呵呵！
陆知辰单手托腮坐在桌边，半个身子慵懒靠着圆桌，眉眼含笑看她从沉睡中清醒，嘟嘟囔囔把脸埋进被子，又猛地掀开被子下床，三两步拿到书后蹿回床上，迅速把自己埋进被窝。
太可爱了，孟星澜怎么能这么可爱。他不忍出声打扰她，彼此只有三五步距离，他愿意不打扰她，愿意就这样看一辈子。
孟星澜翻过一页书，打算换个姿势躺，这才发现桌边坐着的陆知辰。她一时愣住，心头不知道什么滋味，有酸有甜，也有些苦涩。时隔一年，陆知辰就这样毫无顾忌坐在她房里，好像他们从未离开过顺京。他还是那般自在，神态自若，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。
她丢下手中的书坐起身，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真实存在过。上一次，陆知辰在镖局门口说“不用。没必要。你走罢！”她转身就走了。
可是陆知辰又来了，为何？
既然陆知辰不说话，那只能由她开始：“……”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你受伤了吗？”孟星澜问他。看着不像，可是除了这个原因，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？
“嗯，受伤了。”陆知辰收起笑容，声音低低的。他心上的伤，不知道孟星澜肯不肯医。
孟星澜没动，平静问道：“伤哪了？我学医不多久，不一定能治。”
“小伤，无妨。”
“那就好，你走罢。”孟星澜低着头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他性命无忧就行。
陆知辰摇头苦笑，她一点也没变，还是不要他。“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来？”
“为什么来？”孟星澜并不想问为什么，只想他赶紧走。他待的时间越长，她越绷不住。
“去年你要给我过生辰的……结果也没过成……”
她僵着脸勉强一笑：“你自己说不用的。”
“是，这话是我说的。但是……生辰礼物呢？我可没说不想要生辰礼物。”陆知辰曾经趁她不在，翻箱倒柜找过两次，没有一样东西能勉强说得上是准备给他的生辰礼物。难道她早已扔了？
“生辰不想过，礼物倒想收？”孟星澜皱眉，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想到要礼物？
陆知辰梗着脖子一扬下巴：“怎么，不行吗？要是非得过生辰才能给我礼物，那……那你再给我过一次生辰……反正，反正又快到三月初一啦！”
孟星澜掀开被子下地穿鞋，然后取了裙子穿上，丝毫没有避讳房里站着的陆知辰。穿戴完毕后，依然不理他，自己从书桌上拿起发梳整理乱发。
陆知辰僵立着，眼睛眨也不舍得眨。一年不见，孟星澜长高许多，瘦归瘦，身材玲珑有致。眉眼长开些，更温顺柔和。瓜子脸仍不施脂粉，唇红齿白，脸色不再以往那样苍白，而是白里透红。青春少女，最好的年纪，她将嫁谁为妻，与谁白头到老？
他呆呆地看她，胸口发闷，却舍不得少看一眼。
直到她把床铺整理好，把书拿在手里，去取外袍准备出门，他终于意识到孟星澜刚才刻意无视他，是认真的。
他伸手拦住，心口又缺了一块，不死心追问：“叫你再给我过次生辰，那么难吗？”
“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。”孟星澜直视前方房门，挺直腰杆站立，“去年的生辰礼物我可以给你。但没有再一次，我只承诺过一次，你自己不要，那就没有了。”
陆知辰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，此时此刻反倒平静下来，说道：“那好罢，把礼物拿来。”
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：“星澜，星澜！你起了吗？”洛云清在门外大声问她。
孟星澜脸色大变，赶紧推陆知辰：“快！藏起来！”说着打开衣柜拽陆知辰，想让他进衣柜躲躲。
他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，听她的话躲进去。
“别出声，千万千万别让洛云清发现你！”孟星澜有些慌乱，说完这句话也不管他答没答应，猛地关上柜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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