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空如墨海，无星无月，只有低沉厚云漫天盖地。
吴娇站在宽敞的院中抬头仰望夜空，空气里弥漫甜蜜的桂花香气。良久，她叹着气把手伸向天空，自言自语道：“这么厚的云，怎么还不下雨呢？”
八月十五中秋夜，理应阖家团圆的日子。
婢女香桃在她身后倚靠廊柱静静望着主子，偌大的主院只有她们两人。嫁来大齐已三年有余，姑爷上官霁踏入这座院子的次数，两只手数得过来。
香桃无精打采，手指甲抠着廊柱上朱红色的漆，替自己主子不值。小姐嫁来后，给上官氏撑起门面，与贵族夫人们相交甚欢，礼祀祭典从无差错，连公爹和婆婆都哄得高高兴兴。为什么这么好的小姐，姑爷上官霁就是眼瞎看不到呢？
一个来历不明的低贱妾室，把姑爷迷得神魂颠倒，还抢在正室前生孩子，真是不要脸！高门大户都讲究长子为嫡，娶了正室后生出长子才让妾室进门。只有姑爷不要脸，居然在娶亲的第二个月就一顶小轿把妾室带回。听那些下人嚼舌根说，早就金屋藏娇一段时日，只是瞒着家中长辈罢了。
上官家的长子越是可爱，小姐越是忧愁，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不说，这样下去不知哪日才是尽头。
吴娇终于把手放下，对着长空狠狠吐出一口气，下定决心道：“香桃，准备准备，咱们要回顺京了。”
香桃大喜过望：“那咱们还回来吗？”
吴娇不语，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答道：“也许不回。”
像是一杯浓茶灌下去，香桃压抑不住浑身的劲儿，笑着急切说道：“奴婢这就收拾，您说哪天走，咱们就哪天走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香桃有些疑惑，“为什么是现在呢？”
“公爹去世，这宅子里没人能再约束上官霁。如今丧期已满，他……没什么要顾忌的，应该就在这几日罢。”
香桃不懂：“小姐您说什么？这几日如何？”
清旷院的大门被推开，上官霁接过婢女手中灯笼，自己挑着走进来。这本是上官霁从小到大住的地方，妾室祁颜入府后，他就只在梨香院留宿，虽然这里的物品还保持着他在时的原样。
没想到刚说上官霁，上官霁就到。吴娇一愣，随即惨然一笑：这么着急，竟非要赶在中秋节提这事。
她往前走几步做迎接状，半蹲着行礼，脸上挂着笑容，口中娇软说道：“不知夫君要来，没有远迎，还请夫君莫怪。”
她挥挥手让香桃离开，院门被下人关上，空旷的院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。
上官霁身上有些酒气，也许在哪里喝过酒刚回来。吴娇看他不像醉酒的样子，想想还是上前搀扶他，打算把他送进房内，再给他绞块帕子冷水擦擦脸。
也算是夫妻一场，总得有始有终。
上官霁随她进屋，然后挣开她扶着的手，背靠大门笔直站立，好似这地方他一点都不愿踏足。他一言不发，吴娇也不说话，陪在一边等了会儿，把耐心耗光后便不再理他，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卸发饰。
事到如今，休书早晚而已，她又何必还装样子。还是早些回大周为好，星澜很久没有来信，她越想越担心，想要亲自回去看看她。
上官霁还站在原处，拿手抹一把脸，也不拐弯抹角，开口说道：“你那个妹妹孟星澜，还没来过大齐罢？不如写封信，邀她来太京作客。”他的语气公事公办，没有一丝求人之意。
吴娇的手一顿，完全没料到上官霁会这么说，她垂下眼眸，语调柔和地反问：“夫君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我妹妹？”
“……”上官霁没有解释，只淡淡说道，“听我的，写封信邀她来太京。”
吴娇笑笑，坐着转身望他，面带春风般的微笑：“正想跟夫君提此事呢，过几日我要回顺京探亲，夫君对星澜的惦念，我一定当面转告。”
上官霁听她这么说，终于离开那扇关着的门，走到吴娇面前再次强调：“让孟星澜来太京。”顿了顿又道，“娇娇，这三年你做得很好，我……感激你。但是你不能回去，你在太京，孟星澜才肯来。”
“夫君若想念我妹妹，不如陪我一同回顺京啊。”
“你……”上官霁见吴娇提出诸多理由推脱，心有不悦，但也不愿撕破脸皮。
“呵呵！”吴娇皮笑肉不笑，“我怎么居然忘了，夫君一日也离不开娇妾幼子，怎可能跟我一同回娘家探亲。”
“明人不说暗话，你想要什么？”上官霁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。他把吴娇娶进门才发现这女子不简单，他当年看走了眼。不过好在吴娇识大体，三年多相处，明面上两人恩爱无比。
要什么？呵呵！吴娇内心凄凉，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想要的？三年，她始终没能得到男人的心，其他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是徒劳。
吴娇垂头，目光正落在上官霁的配饰上，一枚繁复的同心结，和腰带同色。
“我想要个孩子。”吴娇没抬头，盯着同心结道。
上官霁断然拒绝：“阿初是阿颜的命，不可能给你抚养！”
“别人的孩子我可不稀罕。”吴娇嘴角挂着笑，依然没抬头，“从我肚子里出来的，我才稀罕。”
“不过是一封信而已，你的胃口倒不小！”
“既然必须是我写的信，那一定很重要。”吴娇寸步不让，笑得不胜娇羞。
上官霁冷笑：“不如我以你的名义写一封信给她。”
吴娇终于抬头看他，笑容比他还冷：“我和星澜的信有暗语，有标记。你随便写，她要是看不出来，我给你磕八个响头。”
……
两人沉默一阵，吴娇问他：“太京的哪位贵人要见我妹妹？”
上官霁眉头蹙起：“妇道人家别多问。你知道的越少，越安全。”
“我不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少，才一脚踏进你给我设置的陷阱吗？”吴娇起身给自己倒杯水，她突然觉得嗓子干得很。
“胡说什么……”上官霁把脸偏过去一点，不再正面看她。
“你说的啊，明人不说暗话。”吴娇喝水的动作依然优雅，“以上官氏在京城的地位，什么样世家的千金娶不到，偏偏远远地迎娶周国女子。你存的什么心？上官霁，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吗？”
她直呼他姓名，再不留半分情面。一是为着无论如何讨好还是无用，休书近在眼前，二是上官霁千不该万不该，不该伙着大齐贵族打孟星澜的主意。她感觉自己压抑许久的愤怒即将爆发。大齐，欺人太甚！
“你不说，我替你说。”
“娶个本国世族千金，无论脾气多好，如何知书达理，也容不得你夜夜专宠妾室。娘家不仅为她撑腰，更不容许妾室先诞下长子！”吴娇终于把这些话说出口，情绪激动地牙齿上下磕碰，打着冷颤。
“上官霁，你就是瞧我一个大周远嫁女子好欺负。在大齐只得以夫为尊，对你不敢说半个不字。”
“你以为我站不稳脚跟，要么郁郁而终，要么伏低做小，总之就控在你掌中任你揉搓。你没想到我还有点本事，讨了爹娘欢心，没人说我半句不好。”
“公爹丧期已过，你当家了。呵呵，接下来就该以无所出为由一纸休书送我回大周了罢！赶紧地把颜姨娘扶正，长子顺顺当当成为嫡长子！”
他的打算被吴娇一语道破，从别人口中道来才惊觉如此狠辣无情，他听得汗颜，嗫嚅着道：“娇娇……”三年夫妻情分，他确实对不起吴娇。
“祁颜是好，人如娇花楚楚动人，性格温顺未语先笑。你善待她完全应该，我要是男子也想呵护这样的白梨花。可是我呢？我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，我做错了什么要承受你的算计？”吴娇脸上还是挂着微笑，两行清泪缓缓流下，她随即掏出帕子按压几下，收干眼泪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。
上官霁一言未发，他无可辩驳，于情于理都是他亏欠吴娇。
吴娇起身把房门打开，做出送客的姿态，笑着道：“夜深了，你该回去陪你未来的正室。”
上官霁坐着未动，冷声问道：“你要怎样才肯写信？”这件事对他很重要，他要用孟星澜来换取一些利益。
“别打我妹妹的主意！”吴娇看不起他，说了半天，这个男人心里依然只有自己的谋算。
上官霁走过去把房门关起来，插上门栓，面色深沉一把扯过吴娇的手腕：“好，拿孩子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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