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梦半醒间，孟星澜觉得寒意瑟瑟，不由自主裹紧身上的锦被。可是拉到身前的只是一件锦衣而已，不足以御寒。她猛地惊醒！
室内光线明亮如白昼，她一下睁眼不太适应，又眯眼转头打量周围。空间不大，只有裴梓归的书房一半那么大。四周全是石壁，角落有烛台，正中间摆着炭炉。
她就坐在地上靠着墙，身披裴梓归的一件外袍。裴梓归坐在离她几步远的书桌后面，正提笔写字。他的侧脸对着她，没有那道疤的半张脸看上去平静安宁，专心致志。
“咳咳！”孟星澜觉得喉咙不舒服，一吸气就忍不住咳嗽。
裴梓归听见动静把笔搁下，转头认真问她：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”
她垂下眼眸没有回答，今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，她的生日。
裴梓归抛给她一个苹果，自己也拿起一个啃一口，轻松地说道：“昨天是平安夜，应该吃苹果。我太忙，把这茬给忘了。”
孟星澜低头盯着手里的苹果看一会儿，举到嘴边小小咬下一口，甜润的汁液流入喉中，一下感觉舒服许多。她扯起嘴角笑笑：“今天是圣诞节。”
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，裴梓归舒朗地笑，笑个不停，最后仰天大笑，整间石室回荡着他的笑声。
一会儿，他终于笑够了，亲切地对孟星澜招招手：“星星，过来，看我画的画。”
孟星澜没有鞋子，只能穿着袜子站起身走近他。裴梓归画了五六张画，玫瑰花，王子，狐狸，他给孟星澜画了一套玫瑰的故事。
她安安静静一张张看完后，低着头，有些感动：“裴哥哥，谢谢你。”
裴梓归没说话，继续画。山坡上有个土洞，洞口蹲着一只狐狸，正看向洞口草地上盛开的一大片野花。
素淡的水墨晕染开来，深深浅浅勾勒出童话世界。
她默不作声，看他用左手画画。毛笔画出的线条起伏不定，他的手并不稳。直到画完，他才停下，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。
他笑着对孟星澜说：“把这些画看完之后，记在心里。”
孟星澜郑重点头，提出心中疑问：“裴哥哥，你为什么不用右手？”
裴梓归把手伸给她，平静道：“你自己看。”
她狐疑地把袖子推一推，一眼看到手背上的疤痕，不禁皱眉，继续推高袖子。整条手臂外侧全是烧伤过的痕迹，就好像有人举着火把特意在胳膊上一路烫过去。泛白的皮肤纠结在一处，高高低低毫无规律，袖子扯到肩关节处还是有疤痕。
她努力保持镇静，捂着嘴，声音却发抖：“有多少？”
裴梓归低声答道：“右半边身子，右手，还有右腿。”
难怪他是跛的！难怪他要关潼替他写公文！孟星澜胸腔涨闷，有些泪意，隐隐好像猜到什么。
她拿手撑住桌面，身形有些摇晃：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“就是那场飞机失事。”裴梓归反而神色平淡，“星星，我那时怀里抱着你，火球迎面而来，等我再苏醒就是这样了。”
他轻叹一声：“治伤花费不少时间，此地又没什么好药，最后就这么个结果。”说完把袖子拉好，连自己也不愿多看这只手一眼。接着颇感欣慰道，“还好你没受伤。要是女孩子留疤，可就丑啦。”
孟星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，只能怔怔地看着他，眼泪一颗颗滚落，啪嗒啪嗒掉在地上。
她蹲下身，头靠在裴梓归的膝盖上，呜呜地哭。裴梓归笑着揉她头发安慰：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，星星，只要你还记得我，裴哥哥觉得值了啊。”
他抓起一把发丝看两眼，皱眉懊恼道：“怎么被火燎了？我应该早些冲进去救你的。”
等哭够了，孟星澜仰起小脸望着他，愧疚自责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裴哥哥，我把你给忘记了。我那时年纪太小，又总生病……”
裴梓归像了却一桩心事，摆摆手道：“现在想起来也不晚啊。星星，以后别回大周了，跟着裴哥哥混，保你开心一辈子！”
“嗯？”孟星澜有些不解，怎么不杀她？
他又笑，揉揉孟星澜的头发，感叹道：“若是别人来了，管他是谁，我一定不会留他性命！可你不一样，我既然保护过你，当然要你健康快乐地活着。”
“不留性命？什么？”孟星澜面露不解之色。
裴梓归站起身，又把她拉起来站好，像个老师一样谆谆教导：“如果我能来这里，代表别人也能来。你说对不对？”
“嗯。”孟星澜点头，虚心受教。
“如果来了其他人，呵呵！既然都是来这里开疆拓土的，怎么可能保证别人不想杀我？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。”
孟星澜满脸震惊，眼底却一片淡然。这个道理，她很小就懂得了。人心隔肚皮，秘密只能由自己守着，谁也不会把脖圈上的套绳交到别人手中，再亲密也不行。
裴梓归在石室中踱步：“所以这么多年，我从不暴露自己的来历。星星，你以前不知道，所以活得毫无顾忌。现在，你要记住，千万藏好自己。咱们俩，都是异类！”
“先进的思想和科技，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百姓的崇敬，还有掌权者的杀意，以及人们对异教徒的恐惧。如果说二十年是一代，那么每一代人的技术和见识就已经大不相同了。”他摩挲着手指，“谁能保证来这里的其他人，就一定比我弱呢？所以，只要是异类，一旦冒头，必然要杀！”
孟星澜听得极其全神贯注，然后似懂非懂点点头。
看她那个傻乎乎的样子，裴梓归摆摆手一笑：“你是女孩子，无需在意这些。放心，裴哥哥会保护你的。”
她怯生生地问：“真的有其他人吗？”
裴梓归哈哈大笑，末了又叹口气，伸手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子：“整个大齐都在我的监控之下，可惜什么都没逮到。倒是你，千里迢迢从大周赶来自投罗网！”
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，心道什么叫自投罗网？明明是……陆肇早说他心思难测，这回她可算领教了。黑的说成白的还自以为是，难道有艺术家气质的人都有点偏执？
裴梓归再度保证：“你放心！我绝不会杀你。星星，你跟其他人不一样，你是我抱过的小孩，知根知底。而且很有可能……你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，所以我有义务也有责任保护你。”
他拿过那几幅画，问她：“记住了吗？”
孟星澜点头，冷汗湿透后背，面上一点也不敢显露紧张之色。若是裴梓归知道她早就……大概一怒之下……她可能活不成。
这几幅画被投入炭炉，不一会儿化为灰烬。
裴梓归正色告诫道：“过去的事，不用再提。孟星澜，走出这间密室，把秘密埋在心里。”
孟星澜抬头直视他的双眼，目光清澈轻声说：“裴哥哥，圣诞快乐。”
裴梓归满意地点头，笑着回一句：“星星，圣诞快乐。”
石室里机关转动，门被打开。孟星澜跟着他走出密室才发现，外间是裴梓归的卧房。
关潼正等着他，见他出来，躬身道：“爷，该准备上朝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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