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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皇书院 > 四野微澜 > 第165章 人命债
 
  他们入太京将近一个月了。

  谁也没想到,派出那么多人寻找的孟星澜,就在城内。一艘画舫很随意地漂在河道上,每日行船毫无规律,每夜歇宿的码头也不同。

  陆知川很忙,总有不同人来拜见,包括孟星澜见过的伍叔。那虬髯汉子离开时见到她远远站在廊内,有些羞涩地笑了笑,一拱手就走了。

  没人主动和她说话,明显感觉得到他们彼此都熟悉,只有她是个外人。他们对陆知川的恭敬程度更让她心惊,难道陆知川常来大齐吗?他以前上学堂,后来入朝,怎么会有时间来大齐呢?

  她原以为听风是大周的组织,没想到大齐也有很多成员。在她的理念里,跨国的组织一般都不受朝廷待见,做的也都是杀人越货泯灭人性的买卖。

  可听风是个例外。陆知川是大周的官员,还与大齐宰相有私交。这得多厉害的人才能做到?

  船上待得烦了,黄昏时陆知川会带她上岸走走,聊些顺京的往事。两人皆是白衣,瘦高的公子儒雅,瘦弱的公子清秀,远远看着像兄弟俩。

  一个卖菜的老头子步履不稳,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脚崴了一下,空空的箩筐突然晃荡,在陆知川的衣摆上蹭过。

  老头子见得罪了贵族,吓得立刻跪倒求饶,慌里慌张把今日赚的铜钱全都掏出来给贵人赔衣服。

  陆知川扶他起身,声音沉稳安慰道:“老丈不要惊慌,小事情,不用赔。”

  老头子低着头不敢相信,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好事。

  陆知川很耐心地俯身帮他把掉在地上的铜钱捡起,塞回他手中。老头子这才信了,赶紧一瘸一拐挑着扁担离开。

  孟星澜眼含泪意,酸酸地说了句:“哪怕你肯分一半的仁慈给上官霄,他也不至于丢命!”

  “百姓无辜。”陆知川看老头子走远了才淡淡回道,“无论国家之间如何争斗,百姓最是无辜。”

  “上官霄也是百姓!”

  “不,他不是。”陆知川迎着夕阳往前走,沉着冷静地告诉她,“贵族就是贵族,不是百姓。”

  “没有区别!都是齐人!”

  “当然有区别。星澜,贵族之所以是贵族,除了权力,金钱和荣誉之外,还有责任,他们要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。文臣要治理国家,武将要保卫边疆。上官霄不冤,他死得其所。”

  “可他应该死在战场上!”

  陆知川反问:“什么是战场?只有两军对垒才是战场吗?”

  “……”孟星澜不说话了。

  陆知川继续说道:“国家之间的争斗,处处是战场。我用最少人死亡的代价赢得胜利,避免百姓被拖入战争的泥淖。星澜,这难道不是仁慈吗?”

  “……”她无话可说。

  “因为你和上官霄的计策,裴梓归说服大齐皇帝出兵镇压穆州流民,如今流民死伤已超过千人。星澜,虽非你的本意,但这些人本可以不死的。”

  “什么……我不知道会这样!”孟星澜睁大眼睛,突然觉得呼吸困难,脑袋发涨。她停下脚步摇头,低声喃喃自语,“怎么会这样呢?怎么会这样……我只是借了个名头……”

  陆知川回身看她,轻声说道:“因为你不仅是贵族,更是权臣的义妹。当你离权力越近,行为越要谨慎。水面中央小小一颗碎石引起的波澜,传到岸边或许已成滔天巨浪。”

  风拂过水面,催起荡漾的河水扑向孟星澜,徒劳打在石阶上,溅起几朵水花。她低头盯着看,水下黑黝黝的,像个无底深渊。

  夕阳一点一点沉入地底,寡淡的月悬挂半空。很久了,孟星澜一直这样沉默着看河里的水。

  陆知川没有催促,站在她身侧,负手仰望长空。侍卫们持剑远远站立,警觉观察四周动静。

  这只是平常的一天,百姓忙完农活回家,做完生意回家,也许还有人奔波在路上,另有些人正绝望地面对世事不公。

  这一天对孟星澜来说非比寻常。因为她的天真想法,流民被官军围剿,很多人再看不见日月更替。这沉重的人命债她背不动,可不得不背负,包括上官霄的命,十四名侍卫的命。都是因为她,这些人无法和家人团聚,凄惨死在野外,甚至没有墓碑,后人无法祭奠。

  今夜的银河离月亮有些距离,像条玉带一样纵跨夜空,在黑暗中闪烁光芒。

  那光芒长长短短,短短长长。

  星星的倒影洒在河面上,流光溢彩,微微晃动着。她的眼睛离不开河水,那个深渊就要将她吞噬。

  “二叔……”恍惚中,她看见水面倒映二叔的笑颜,正招呼她去用晚饭。

  孟星澜伸手,轻声笑着回答:“走罢,二叔!”说着身子往前探。

  身后有人大喊:“孟星澜!”

  陆知川提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拎起,抬手一记耳光:“清醒一点!”

  孟星澜惊讶回神,长长抽一口凉气,然后蹲下把自己蜷曲得像一只刺猬,抖抖索索重复两个字:“陆肇……陆肇!”

  她低着头要哭不哭的,唇瓣颤抖:“我好像听见陆肇的声音了!”

  “再等等,他在来太京的路上。”陆知川有些为难地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孟星澜。

  叹口气,他也蹲下身,柔声哄道:“流民的事不全是你的责任。星澜,千万坚持住,等他回来!”

  “不是吗?”她的眼睛亮了一瞬,随即又黯淡,“是我的责任,是我同意用这法子的。”

  一艘画舫经过,船上伶人弹奏乐器,一首曲子唱得喉清韵雅,说不出的婉转动听。

  繁华的都城,安宁的夜。

  孟星澜呆呆眺望那艘画舫,有些不能理解船上为何如此歌舞升平,如此繁华似锦,为何船上的人与她不通悲欢,就像身处两个世界。

  她转头幽幽地问:“你要软禁我到什么时候?”

  陆知川回答:“我说过,你在我身边最安全。”他又转了话题问,“晚上想吃些什么?让人给你买来。”

  孟星澜想了半天,实在没有胃口,摇摇头道:“回船上罢。”

  两人于是沿着河边又向码头走去,陆知川的目光淡淡扫过沿街一间屋子,然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。

  屋中陆肇离开窗户,咬着牙缓缓移动,浑身冷汗挪了很久才又重新趴回床上。

  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人提着药箱进来,恭敬道:“二公子,该换药了。”

  见他背后的伤口又渗血,中年人直皱眉,轻手轻脚给他把纱布取下,打开药箱清理伤口。

  “万大夫,还有几日?”陆肇急切地问。

  “早跟你说在顺京养伤,要是肯听我的,这会儿已经好了!”万大夫动作很麻利,嘴巴也勤快,“重伤之人最忌挪动,你倒好,非要一路舟车劳顿赶来太京。来了又不见她,真不知道你图什么!”

  陆肇没辩驳,也没敢发脾气,好声好气问他:“到底还有几日才能收好伤口?”

  “哎哟哟,天气热,伤口容易感染,你还总是不安分。想好啊,慢慢养着罢,总有一日会好的。”万大夫絮絮叨叨,又揭下一块带血的纱布,“大夫又不是神仙,康复得靠自己。我不过给你用些药罢了,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事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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