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的婢女悄悄抬起眼睛看向韩文，心头纷纷松了口气，同时也很纳闷。
公主向来骄横跋扈，不管是对待前驸马都尉，还是对待身边男宠的态度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，可自从这位韩公子来了，她不但很爱慕他，甚至为了他驱散了身边其他的男人，生气恼怒的时候只要韩公子在，她立刻便会转怒为喜。
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。
明灵公主瞧见婢女偷偷看韩文，十分不悦，挥手道：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
等婢女们退了下去，她便拉住韩文坐在自己身边，巧笑道：“你知道我心头烦闷，就该多来陪陪我才好，不要总是跑得不见人影，让我到处找你。”
她自己心里也是纳闷，平日里对待男人，她总是丝毫不放在心上，可自从韩文来到府上，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，她就觉得他和其他那些男人都不一样。
那些人屈颜媚骨，阿谀奉承，虽然刚开始很顺心如意，可日子久了，便觉得那些人无趣得很，而且——完全不像是男人。
可后来萧瑾将韩文介绍给了她，他英俊冷漠、文武双全、风度翩翩，根本不像是个普通的幕僚。
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，她的心就开始怦怦地跳着。
一种莫名的愿望和激动，让她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。
是的，韩文和她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。
他的身上有一种骄傲，一种他竭力隐藏却从举手投足之中流露出来的高贵，这种高贵让他跟那些趋炎附势的男人严格地区分了开来。
他留在了她的身边，却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她，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她的身边，但他一定会主动来求她的。
到时候，他便和其他那些人一样，彻彻底底属于她了。
可是她等了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……
他始终没有动静，仿佛只是单纯的幕僚，出入于她的庭院。
这样的幕僚，她的府中有很多，只有其中最出色的，才能让她多看一眼，所以他们拼命地讨好她。
期待能够成为她身边的爱宠，可这样的机会，他从来不屑一顾。
每当她和那些人举办欢宴，他都会静静坐在一边，用那种嘲讽的眼神看着她，仿佛完全超脱在外。
她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他的身影，英俊的面孔，冷酷的眸子，渐渐觉得不能再忍耐下去。
她发现自己真心喜欢这个男人，跟对待过去驸马的敷衍，对付男宠的把玩心态，完全都不同。
她开始期盼着他的每一次开口，甚至每一次到访，哪怕是说上几句话，她都会花上整整一个时辰来装扮……
她更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。她爱了一个优秀的人，一个真正的男人。得到他的陪伴，她才觉得高兴。
但是，她摸不准这年轻男子的性情，他高兴的时候会对她微笑，向她取笑，但他不高兴了，往往翻脸无情、转身就走。
她曾经恼怒，意图用对付其他人的方法来对付他，可惜，越尝试她才越是发现，这样做很可笑，而且毫无用处。
所以，她要高高地捧着他，仰望着他，放低姿态，这样的相处模式或许古怪，但她觉得很惬意。
他越是冷淡，她越是想要得到他的心。
大概这样扭曲的心态，不会有人理解吧。
她轻轻依靠在韩文的臂膀上，微笑道：“四弟莫名其妙的死了，母后最近心里正不痛快，我也不便进宫，可在府里呆着实在无趣，所以我准备在家中准备个宴会，热闹一下。”
韩文似笑非笑道：“燕王殿下刚刚去世，公主这样做，妥当吗？”
明灵公主的笑容很得意：“谁敢来说我一句？”
的确没有人会忤逆公主的意思，哪怕她的所作所为多么不合时宜。
韩文看向明灵公主的眼睛，慢慢道：“我想进军中。”
明灵公主吃了一惊，道：“进军中？
你疯了吗？！
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，若是有个损伤，你让我怎么办呢？”
韩文面色一沉，立刻便站了起来，一言不发就向外走。
明灵公主勃然变色，起身追着拦住他道：“急什么？
你总要说说缘由，我才好帮你筹谋。”
韩文望着她，只是淡淡道：“我想要进军中。”
他重复了一次刚才说的话，却没有半句解释的意思，显然是不准备告诉她真实的原因，但这回明灵公主不会这样好打发了，进入军中，必定要吃苦受累，她怎么舍得呢？
更何况，他一旦入了军营，必定难以再见到，万一一去不回头，她又要怎么处理自己的爱恋？
她还想着能够和他长相厮守呢！
但韩文的脾气她是知道的，若是硬碰硬，只怕要碰的一鼻子灰。
想到这里，她的面上露出笑容道：“瞧你，我不过是说了一句，你便这样生气，要进入军中，也要想法子慢慢图谋才是。”
她的口气，怎么听都有些撒娇的意味。
韩文冷冷地望了她一眼，明显不为所动。
明灵公主立刻道：“你放心吧，答应你的事情，我必定会做到，何必急在一时。
这件事，咱们慢慢再说好了。”
说完，又爱怜地望着他，“瞧你，这么着急，先坐下来再说。”
说着，她从一旁端过美酒，亲自递给他，韩文勉强喝了一口，便站起身来：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明灵公主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，不放他走，他冷冷地抽回衣袖，谁知明灵公主不顾羞耻，一把抱住他的双脚。
抬眸仰望，语气十分哀怨地说道：“我都这样留你了，也不肯陪我吗？”
韩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目光之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，然而他最终只是低下头，将她抱了起来……
第二日一早，韩文从公主的卧房走出来，靠在墙边上就是一阵干呕。
他对明灵公主，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。
不管公主生得多么美貌，多么动人，他都不愿意见到这张脸孔，甚至是深恶痛绝。
他知道外面是怎么说他们这种人，男宠……
从前父亲总是拍着他的肩膀，笑着说虎父无犬子，他是父亲和全家人的骄傲，可如今呢？
他活着都变成了笑话。但这个笑话，他必须让它持续下去，并且，到他报仇雪恨为止。
顾澜烟，是你将我逼的走到这个地步，你猜猜，我会如何对付你呢……
韩文的眼中，闪过一丝狰狞。
一旁的婢女关切地道：“公子，你没事吧？”
韩文瞧也不瞧她一眼，直起了身子，咬紧牙关，垂首快走了几步，很快消失在院子里。
婢女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，却在这时候，门豁然被打开，露出明灵公主美丽的面孔，婢女吃了一惊。
明灵公主指着她，面色冷酷地道：“把她拖下去！乱棍打死！”
婢女花容失色地被护卫押走，口中连连惊呼饶命，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……
明灵公主面如寒霜，她身边的男人，这些小丫头竟然也敢勾引！
管家小心翼翼地道：“公主，三天后的宴会……”
明灵公主看了他一眼，淡淡道：“记得好好准备。”
说着，她转身回到屋子里，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回头道：“我听说张家的女儿找到了？”
管家立刻道：“是，找到了。上回郭家举办宴会，公主还派奴才送了礼物去。”
明灵公主露出一丝笑容，道：“那么，请这位郭小姐一起参加我的宴会吧。”
管家恭敬地道：“是。”
郭家接到宴会的帖子，郭夫人鄙夷地道：“明灵公主？她怎么会突然来请我们，还点名要求雪儿一起去呢？”
玉临和郭导兄弟对视一眼，郭导先道：“娘，若是你担心会出状况，便别让妹妹去了。”
郭夫人只是不悦，道：“我女儿又不是见不得人，为什么不能去？”
郭导见自己说错了话，赶紧道：“我不是这个意思，只是妹妹初到秣陵，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，明灵公主这个人……
实在是不好相与，妹妹还是少和她打交道的好。”
郭夫人想了想，问一旁的顾澜烟道：“嘉儿，你怎么看？”
顾澜烟沉吟片刻，才道：“娘固然是出于保护我的心态不让我参加，可若是回避公主的宴会，不是在当众打她的脸面吗？
郭家与孟后关系一向有些紧张，明灵公主又是孟皇后的嫡女，我若是驳了她的面子，怕是不妥当。”
郭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，只是她不愿意顾澜烟去应付那个骄横跋扈的公主，多少有些犹豫罢了。
玉临沉思片刻，道：“娘若是不放心，那天我和你们一同去就是了，料想明灵公主也不至于当众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。”
宴会当天，郭家的马车到了公主府，仆从瞧见齐国公夫人果真带着郭小姐来了，连忙笑着引路。
一路行来，顾澜烟只见飞檐迭壁，金碧琉璃，璀璨耀目，比起郭家的大气沉稳，更显得奢华万分。
走进花园，迎面便是一条青石甬路，甬路两侧各设一个漂亮的琉璃花池，池子里是游来游去的锦鲤，水底的七彩雨花石在阳光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彩。
锦衣的婢女将他们引入待客的小花厅，便见到一排全是向南的窗子，这样的安排使得花厅里采光极好，耀眼的阳光射入，只见室内金、玉、珐琅重重镶嵌，不胜奢靡。
顾澜烟迎面见到不少上次在郭家见到的客人，便与他们点头致意，郭夫人也笑着和熟人寒暄起来。
就在此时，一名锦衣男子从窗前走过，突然停驻。
顾澜烟察觉到那道奇怪的视线，下意识地回头，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，两人的目光已经相触。
窗前吊了一盆兰花，花香极为清冽，韩文就站在兰花边上，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顾澜烟，带着一种异样的情感。
这时候，厅内的人们都在交谈，场面十分热烈，谁也不曾注意到站在窗外的人。
只有顾澜烟，看到了那双眸子，仿佛带着无限的恨意，要将她灼烧殆尽。
她微微一笑，向郭夫人浅语两句，从花厅内走了出来，正面迎上他：“将军，好久不见？”
分明有一把讽刺的剑刃，戳进了他心头，顿时鲜血淋漓。
她居然叫他将军，哈，真是可笑，太可笑了，她可是摧毁了那一切的人，现在居然还敢这样叫！
他缓缓开口，因为灼烧的痛，声音都有几分发僵：“郡主，还未恭喜你，成了郭家的千金。”
顾澜烟的面上似笑非笑，道：“是啊，物是人非，真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碰到。
我的身份虽然变了，却还是不如你，爬得如此之快。”
她的声音很低，却字字如刀，狠辣如斯，她是在提醒他，他曾经拥有一切，如今已经一无所有，不仅如此，他还靠着出卖自己往上爬，放弃尊严成为公主的男宠，只差说出低贱两个字。
不过，她是不会说出这两个字的，她的笑容还是这样温柔，和气、令人迷惑，但这清淡的笑容，和那洞悉一切的眼神，足以毁灭他的自尊，这样的耻辱，叫韩文几乎站不稳。
他的眼中慢慢地腾起痛楚，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：“顾澜烟，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入明灵公主府……”
顾澜烟微笑着看他，道：“哦，愿闻其详。”
此时此刻，韩文的内心仿佛忍着巨大疼痛，极细微地颤抖着，一个字一个字地道：“为了报仇。”
这样直白，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。顾澜烟怔了怔，突然笑了：“杀人偿命，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。不过，要你有这个本事。
对了对了，忘了提醒你，今天可是韩家的忌日啊……”
还是这样自信啊，韩文闻言，笑了一声，却是丝毫不在意，声音冷冽，随后，他向她走了一步。
阳光下，他的影子慢慢移近，几乎遮蔽了她眼前所有的光，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拔出长剑，一下刺入她的心扉。
“公子，公主说请您去一趟。”婢女站在一尺之外，隐约声音传来。
“顾澜烟，你等着看吧。
看我韩文有没有这个本事！”
韩文眸子里，已迸裂出难以言喻的凄厉，然而最终，他只是冷冷一笑，猛地抽身而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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