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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皇书院 > 宫锁雀翎 > 第38章 038
 
038

顾泽芳默了。

他确实是不该那样做, 与已为人妇的温仪长公主互相以书信往来,有违君子之道。

可他们因一卷佛经相识,是缘分使然, 并非是谁刻意安排。

“其实顾大人如今所居住的竹林居,是我以前养病所居住的地方。我曾在那留下一箱佛经,后来辗转到得手上,注释之人戏称自己为清声, 这才有了往来。

那时,我令人寻过,确然是寺里的一位僧人……”

寺里, 是真真切切有一位叫做清声的师父。

却不是眼前这位……

顾泽芳一撩袍子, 跪在了地上, “从前多有冒犯,皆因不知是公主之故, 但是清声所言, 字字皆真,句句不虚。”

他在那信中, 还大言不惭地要约怡文一同泛舟云游、抵足而眠。

夏听蝉鸣冬赏雪,去那姑苏水乡, 赏那春兰秋菊。

如今看来一字一句, 怕是会成为他的罪证。

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上,顾泽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,乃至牵连顾家满门的性命。

容凤笙自然也想到了这个。

只是在锦园的时候,翻阅清声寄来的书信,算是为数不多的令她感到自由的时光。

若是连畅想也不能,那她早就该憋死了吧。

她沉默着。

“今日此事,必须解决, ”见二人都不表态,谢玉京将手里的杯盏生生捏碎。他阴恻恻地说,“母妃,我父皇和他,你只能选择一个,你最好想清楚了。若是不断干净,怕是要招来大祸。”

容凤笙:“……”

这是逼她,与顾泽芳划清界限了。

一生知己难留,已经离散之人,如今重新寻回,这样的心情,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理解。

顾泽芳的眸子微微黯然,却又十分迫切地,想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。

只要她选择自己,他便绝不会辜负,她的一番情。

认真说起来,他们的初遇,应当是在那个馥郁的春夜。

若非群玉山头见,

会向瑶台月下逢。

顾泽芳心头间,徒然冒出了这首诗来,只是不知道,她是否也与他有同样的感受呢?

谢玉京脸色晦暗。

容凤笙忽地蹙眉,忧愁道,“在这之前,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。前夜,我不慎丢了一件东西,那件东西对我来说至关重要,是要送给至珍至贵之人的礼物。”

她的双眼微微含着期盼,“不知顾大人可有见到,一枚剑穗?”

这转移话题的痕迹太明显,谢玉京嗤笑了一声,不过她说剑穗……他确实说过,要她给自己做一条剑穗。

看来她将这事放在心上了。

她倒是聪明,借用这个来安抚他。

但是以为,他就会这么算了么?

这一个接一个的,身边的男子就没有断过,她到底有几朵烂桃花?谢玉京手指攥得死紧。

顾泽芳摇摇头,道,“对不住,公主说的剑穗,微臣未曾见过。”

又抬眸看来,“只是公主,在下亦是有一物想要送与公主,就在竹林居中。若是方便,我托我的书童送来如何?”

“不知道是何物?”

“画。”顾泽芳赧然地轻咳一声,“某技艺拙劣,还望公主不要嫌弃。”

画?谢玉京嘴角抿得更紧。

谁不知道顾家长子的画技可是一流,容凤笙忽然有点好奇,自己在他的笔下是什么模样。

“是么。那就多谢大人了,只是,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赠,”容凤笙有些苦恼。

她还想回赠?谢玉京不可思议地看着她。

顾泽芳却是含笑道,“不必回赠,微臣从不需要公主的任何东西。”

“既然误会已经解除,公主,在下这就告辞了。”

须臾,木屐哒哒声响远去,男子背影舒朗开阔,萧萧肃肃如林下风,爽朗清举。这位顾家年轻的家主,从前数年容凤笙都没有想过,他就是清声。

但她又仔细一想,清声公子,确实合该是如此的男子啊。

“入迷了?”

谢玉京坐在阴暗处,摩挲着碎片,轻哼了一声。

“还君明珠双泪垂,恨不相逢未嫁时,形容你们倒是贴切。”

“你胡说什么呢?”

容凤笙直摇头,看他脸色愈发的阴沉,又有些忍俊不禁,不由得伸出手,轻轻捏了捏他的脸,哄小孩似的说,

“剑穗丢了我再重新给你做一条?”

“莫要再生气了?好不好?”

谢玉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眸光有些可怖。

“公主——”

容凤笙倏地将手抽开,回眸,顾泽芳竟是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,看见屋内这副情形,有些怔愣,复又凝重地摇了摇头。

“陛下来了。”

容凤笙一惊,谢絮醒了?醒的这么快?

那一簪子怎么没有……也是,他这样的习武之人,哪能被一簪子给刺死,就是重伤都很难……

容凤笙知道谢絮出现在这里,怕是要来找自己算账的了。

三人的目光交汇到了一处。

对比顾泽芳的紧张凝重,谢玉京却是不动如山,瓷片在指尖转了一圈。

顾泽芳一咬牙。

差点忘记了,这位公主可是有正头夫君的。

他们一个是继子,

一个是臣子,若是同公主共处一室……

顾泽芳连忙道,“我与太子殿下先找个地方暂避。”

谢玉京看了眼顾泽芳拽着自己的手臂,瞬间怒到炸毛,要走你自己走啊,拽着他干什么?

他还有账要找她算呢!

磨磨蹭蹭,怕是谢絮进来了他们还在吵!

容凤笙连忙将二人一推,皱眉道,

“赶紧去躲起来。”

谢絮找她,要么是算账,要么就是繁衣的事情有下落了,这一面,是必然要见的。

接触到她的眼神,谢玉京嘴唇一抿。

他冷冷地哼了一声,袖袍一晃,红衣烈烈如火,便很快没有了踪迹。

“没想到,顾大人文章作的好,写诗也是一流啊。”

窗台之下,谢玉京倚靠着墙壁,姿态慵懒如猫,修长的手指从怀里拈着什么抖落了出来,薄薄的纸页上,满是清隽的字体。

什么知音啊,什么心意啊,真是又酸又臭。

少年清润的嗓音含着几分低哑,故意将调子拖得老长,“唯恐匆匆说不尽,欲将心事抚瑶琴,”

“宝瑟泠泠千古调,朱丝弦断知音少,啧。”

顾泽芳默了默。

手指一勾,亦是从怀里悠然地取了什么出来。

剑穗。

谢玉京神色一冷。

他皱眉看着顾泽芳,看来此人只在容凤笙面前,是个君子模样,私下的做派却是虚伪至极。

顾泽芳看谢玉京却有些欣慰,以前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心机深沉,如今一看,怡文悉心教养出来的孩子,倒是不差的,这样维护于她。

他以为,谢玉京对公主不过是孺慕之心,毕竟像公主那样知书达理、又心怀天下的美人,世人能得几回闻。

一手带大的继子,过分依赖一些,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
分外迟钝的,没有感知到他们之间不同的气氛。

他知道谢絮性喜流连花丛,身为友人不好置喙什么,但自从知道温仪就是怡文的那一刻,他就为怡文感到了不值,甚至,还有一丝微妙的嫉妒。

没想到,谢絮这么好福气,娶了怡文这样的女子。

在怡文来的信上,可以体会到,她其实重情重义、内心温柔强大。

却嫁给了一个夜夜笙歌的男子,她在侯府的那些日子,该有多……委屈。

“太子殿下,公主在侯府的日子,过的好么?”

他低低问道。

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?”

“这对微臣很重要。”顾泽芳严肃道。

若是过得好,她为何会沉迷于佛经典籍呢,决口不提与谢絮有关的事情呢?

顾泽芳的父亲,亦是不管事,几乎将一家人全都抛下,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,是以他的母亲时常以泪洗面。

“想知道?”谢玉京目不斜视,寒声道,

“剑穗,给孤。”

顾泽芳微微一笑,“捡到了自然就是微臣的,殿下难道要夺人所爱不成?”

忽地一凛。

因为,谢玉京的剑正横在他脖子上,剑刃露出一线,冰般剔透。指骨抵着他的喉咙,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。

“再多嘴,孤就割了你的舌头。”

顾泽芳也不是被吓大的,寒意点滴渗进了脖颈中,他伸手将剑鞘微微推离了一些。

不知为何他对自己的戾气如此之重,顾泽芳倒也不关心,他桃花眼微眯,低声问道,

“殿下莫非,是不愿提及吗?”

谢玉京抿唇。

他以前是不知道,她对谢絮到底是什么态度。柔顺?谦和?但却不像公主与驸马,更不像是夫妻。

后来才慢慢地想明白,她不过,是被困在锦园之中的雀鸟罢了。

顾泽芳还在沉吟,手里的东西便被人一把夺过。

“我的。”

身边的少年恹恹地说,将剑穗攥得死紧。

谢絮的脸色有些苍白,看上去病恹恹的。他环顾了一下四周,“这是你弟弟之前住过的地方?”

容凤笙静静立在一旁。

“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容凤笙道。

她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,随手给他倒一杯茶。

止喜倒是十分懂事地代劳了,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,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。

“朕的手下,可有为难于你?有没有哪里受伤?”

谢絮难得温柔,他哄女人自有自己的一套,那些女人他哄起来得心应手,反正不过拿来当个摆件,心情好的时候就哄哄,心情不好便扔在一边。

但是面对容凤笙的时候,不知怎么就有些不自在,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,出口却是淡淡的,

“朕这段时间冷落了你,那日之事,也是朕冲动所致,”他掩唇低声咳嗽了两声,眉眼间,都是浓浓的疲惫之色。

“朕一想到,你说的那种可能,朕就……”

“陛下,”容凤笙却是打断了他,她脸上虽然很克制的没有流露出不耐,却还是令谢絮的心扯起了连绵不断的酸痛。

“我还是实话告诉陛下吧?我确实是在利用陛下,但是繁衣的尸身不见,我当真不知是何缘故。”

“陛下若是有头绪,不妨透露一二。”

她声音有些凉,“还有,我也不会再入陛下的后宫,陛下若是要逼我,可以试试看。”

“你凭的什么,”谢絮艰难地扯起嘴角,“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条件。”

“就凭陛下,心系于我。”

容凤笙笑了笑,她将头发撩至耳后,露出白软的耳垂,轻声细语道,“陛下败就败在,不该将底牌露的那么早。”

“若是当时,你命人一刀将我杀了,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。”

她盯着男人的双眼,像洞察人心的妖。

你看你,舍不得杀我,又得不到我的心。

不是平白地让自己痛苦吗?

“陛下,你是从什么时候,开始喜欢我的呢?”

她将这种事挂在嘴边,脸上毫无羞赧之意。

谢絮支吾起来。

“朕,朕……”

“陛下不肯说也没关系。”容凤笙讽刺地低笑一声,“再来一次,我也不后悔,刺那一下。”

谢絮脸色倏地惨白,喃喃道,“我们之间,当真没有可能了么?”

“你说呢?”

容凤笙袖手而立,说出的话却如刀片般划在他的心上,鲜血淋漓,“你我之间,隔着茫茫生死,江山皇权,隔着容氏的好些性命。”

观察着皇帝痛苦的神色,她缓声道,“安神香,我可以继续为陛下做。毕竟你我之间共事了那样久,一起搭伙生活了那么多年,陛下不可能放手的不是么?但陛下也知道,我心之坚决。”

谢絮缓缓起身,道,“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,是,对,朕就是喜欢你,你什么样子朕都喜欢,”

他目光有些高傲地,在她面上流连,毫不掩饰侵略的欲望,

“从第一次见到公主,朕就想得到你。”

“朕便觉得,这一定是朕的女人。”

“朕既然可以坐拥这无边江山,自然也可以拥有最美的女人,你想要什么,朕都可以捧到你面前!”

“只要你爱朕。”

“公主,你爱朕。”

他紧紧地握住了容凤笙的手,他过于灼热的呼吸,洒在她的指尖,热得几乎能够让皮肤融化。

容凤笙觉得他可能是生病太久了,脑子坏掉了。

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。

“陛下的女人有那么多,何必非要我?”

“你不一样。”谢絮斩钉截铁地说。

“那些女人,都只是你的替代品……”

容凤笙大吃一惊。他的真爱不应该是俞静婉吗?妙妃是俞静婉的替代品才是,他……

“陛下你别开玩笑了。”

她用力将手抽出。

谢絮的脸色阴沉下来。

容凤笙皱眉,难道他说的是真的?但那也太不可思议了。或许,其实他心里念念不忘的,其实是那个江氏?伤他最深,也是害他变成如今这样的,罪魁祸首。

“陛下或许你的心结不需要我来解开,而是那位。”

“你的前妻。”

谢絮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
“朕已经放她走了。”

“朕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,”他目光含着恨意。

他不会再原谅第二个,背叛他的女子。

容凤笙皱眉,

“陛下可不要想,用对待江氏的那些手段来对待我。”

得知背叛之后,谢絮将江氏给□□了起来,容凤笙嫁进侯府后不久得知,江氏受到了一些十分可怖的折磨,直到后来谢絮娶了别人,才放走了她。

“我是死过一次的人,那些,与我无用。”

她说的,可不是假话。

谢絮忽然将一把匕首给她手上,道,“若是你觉得那一簪子不解气,可以再来,我给你一条命。”

“杀了陛下,我不是也走不了吗。”

容凤笙推开道,“你还不值得我赔上我的命。”

谢絮却是握紧了她的手,将刀刃对着自己的胸口,眼眸阴鸷又疼痛,

“你果然够狠心。说的话够狠,下手也狠。”

他前襟微开,露出坚硬的胸膛,伤口崩裂,缓缓地流出血来,洇湿了布料,闻着那股血气,她开始觉得有些反胃。

她抽出手,指甲在他的伤口上一按,便听见男人低沉地轻嘶了一口气,带着微微粗喘。

她带着厌恶味道轻皱眉,想要将手拿开,却被紧紧地握住了,按在那块皮肤之上。

女子秀眉微挑,眼底划过一丝恼怒。

却仍旧是让他看得着迷。

“陛下果真愿意为了我,连命,都舍得送给我么?”就像枝头颤颤巍巍的白蔷薇,依旧那般纤弱明净,可染上一点鲜血,便变得娇媚惑人。

如皎月似婵娟,但行处袅袅玉生烟,可望而不可置于眉前。

像一个诱人沉沦的陷阱,甜蜜而险恶。

却难以自拔。

“公主殿下,朕……朕爱你。”

他低声喃喃。

按理说,他这样的人,是不会对她有半分真情的。

他们遇见的时候,谢絮已经是权柄在握的权臣了,如日中天,只要他想,这大兴随时都能改姓。

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
容凤笙觉得倘若自己是谢絮,是绝对不会,对笼子里的兔子动心的。

一个猎手,怎么可以对猎物动心呢?

那岂不是太悲哀了吗。

不是兔子的悲哀,是那两个人的悲哀。

谢絮不知,她将自己比喻做笼中的兔子。

她分明,是心上婵娟。

爱她的清醒与真性。

爱她的绝情与深情。

爱她爱着旁人的模样。

她说起繁衣,甚至说起谢玉京的时候的眼神,都是谢絮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。

他渴望着终有一日,会得到这样的目光,她的垂怜。

可以说,他深深地陷入了,这种她不爱他的模样。

他根本就不会爱人,他爱人的能力,早就被前头那位夫人,用血与背叛耗尽了。

容凤笙叹气道,“男女之爱,不过是你骗骗我,我骗骗你罢了,陛下何必那样认真呢? ”

谢絮权势相貌都不缺,甚至远胜一般男子,还极擅长调情,若她不是这个身份可能早就已经动心。

容凤笙看着他的眼睛,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,足以牵动这个男子的心神。

“到底要朕怎么做,你才肯接受朕?”

谢絮变得有些烦躁起来。他双手交叉在膝盖上,身子微微前倾,明显是谈判的姿势,

“陛下,我要你,赐死谢清莺。”

她一字一句道。

既然她当初给了繁衣一刀,那就要付出代价。

其他人都死了,她凭什么不死。或许,谢玉京是碍于谢清莺的身份,碍于其他的什么,没有动她。

但是,容凤笙知道她与容繁衣的死脱不了干系。

她就是谢絮埋在宫中的暗线,原本他们有逃离这里的机会,只要季无赦能够护住他们,她与繁衣,未必不能得到保全。

容凤笙实在是不甘心,“繁衣死了,没有人殉葬,我想,总该有一个人下去陪陪他,不然黄泉路上该有多孤单啊,是不是陛下。”她眸底闪着幽光,莫名有种魅惑的气息,

“陛下,赐死谢清莺。”

“我就相信你。”

“朕以为你时时诵念佛经,心怀慈悲,不会伤人的性命。”

容凤笙的面色冷了下来。

“她该死。”

谢絮眸底暗沉,浓眉紧锁。

谢清莺,如今册为追意公主,乃是宫变的首要功臣,他用的最好的一把刀。

此外,她还帮助自己收拢了许多朝臣的心,即便用的是一些十分不入流、为人不齿的手段。

谢清莺,他用的很是顺手,虽然她出身卑贱,但不可否认的是,她的确很适合他给她的身份。所谓温柔刀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要他一下子舍去这把刀,怕是不行。

“容朕再考虑考虑。”

容凤笙冷笑,“陛下什么都不愿意为我做,有什么资格说爱我?”

“或者,退而求其次,陛下可以选择复我的封号。”

谢絮轻呵了一声,笑道

“恐怕这才是你的目的吧,温仪长公主。”

他蓦地嗤笑,“你这样有什么好处呢?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,朕想要怎么,还不就是一封圣旨的事么?”

“陛下,总要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,不是么。”

容凤笙淡淡道。

谢絮沉默了许久。

“这一生,朕只会为你破例这一次。”

“温仪,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,朕说过,你死都别想离开朕,百年之后,亦是合棺同葬。”

生同衾,死同穴。

容凤笙不明白,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执念。

谢絮眼底偏执,他忽然道,“你觉得储君如何?”

这是在藏经楼曾经问过顾泽芳的,现在竟是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。

容凤笙垂眸道,“陛下问这个做什么。”

“你只需回答朕就是。”

“太子殿下……他温良纯善、至纯至孝。”

“孝顺?”谢絮忽地嗤笑,这一声,像是徒然敲在她心上的警钟,谢絮难道已经知道……

一阵难忍的沉默。

“你知道,朕问的不是这个。”

容凤笙浑身一凛,不是这个,那他问的是什么?

“温仪实在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妙妃醒了。”谢絮淡淡说道。

妙妃?!

容凤笙脸色倏地一白,她怎么可以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。妙妃可是跟谢絮说了什么?

当时,她只是怀疑谢玉京对妙妃动手了。

却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动手 。

可联想前后也不难想明白,必然是因为,妙妃说了什么触怒他的话。

能够激怒遗奴的,怕是只有与她有关的事了,

容凤笙不禁忧虑起来。

“你要将谢琼养在膝下的时候,朕可就说过,谢琼这厮有一股子邪性,必然是屡教不改。朕本来以为,近日他安分了许多,可你猜猜,朕收到什么消息?”

“已经投诚的前朝大员,足足五位,离奇暴毙在家中,却查不到一丝踪迹,他东宫手眼通天啊,这是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!”谢絮拂袖,那花瓶便应声而倒,瓷片溅出,一地的水液,逐渐蔓延过容凤笙的脚边。

“陛下觉得,是我教唆了他,是么。”

“陛下若是这样觉得,温仪无话可说。”

“他向来听你的话,不是你又是何人?”

“何况,你还要朕,赐死谢清莺。”

他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。

容凤笙低下头。

谢絮却道,“怎么不来求朕呢?”

容凤笙倏地看去,瞳孔微缩。

“朕可以做的比太子干净,更加名正言顺,反正在你容凤笙眼里,朕便是一个屠杀皇族之恶人,便是手里再沾几条性命,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谢絮淡淡微笑,“或许,你还想要荆幸知的命?”

容凤笙垂眸。她不知道荆幸知做了什么。

“荆大人,是陛下股肱之臣,温仪怎么敢随意伤他性命。还请陛下不要滥杀无辜。”

她温声道,“陛下可是听信了什么谣言?太子殿下不会做那种事,也许,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呢。”

她不肯认,谢絮便是笑起来,眉间的阴沉却不曾散去。

“这谢琼的性子,也不知道像了谁。”

倒是有股他生母的那疯劲儿,见谁逮着谁咬。

“朕是他爹,自然是再了解他不过,虚伪狡诈善变,心眼多又毫无良知,这样的人,朕很不喜欢。”

“你觉得,若是朕要废太子……”

“陛下三思。”容凤笙没想到他竟是对自己说这种话,若是叫遗奴知道……

她猛地反应过来,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,到时候,若遗奴真的听信了,恐怕就会采取行动。

他少年意气,只怕是会自投罗网,落进谢絮专门设计好的陷阱之中。

容凤笙额上汗水涔涔。

这对父子,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。

谢絮,但是谢絮这番话,焉知不是真心流露?他到底是什么心思?还是说,不过是个试探?试探什么?莫非是试探她与遗奴的关系,是否真的过于亲密?

容凤笙一个激灵。

她怀疑,已经有人,同谢絮告密了。

也是,就谢玉京那种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姿态,若是真的无人察觉,那才是怪事一件。

“以前,朕便不管了,那是谢琼还小,可今时不同往日,你还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。朕不想那样对你。”

谢絮的眸底,有淡淡的警告。

“谢琼可是在东宫?”

他唤人来问,那人跪地恭敬道,“回禀陛下,太子殿下昨日便已经回了宫。”

容凤笙的脊背有汗水流下。

谢玉京根本没有回去。他就在大菩提寺。

“朕听闻,妙妃醒了,只是说不出话来,朕还得回去,亲眼看看。”他垂眼,遮住眼中深意,只怕不是回宫瞧妙妃,而是确认谢琼的动向吧!

容凤笙咬牙。

谢絮长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,“若你打定主意回宫,只需要往宫里送信,朕自会差人来接你。”

宫闱承欢,还是,青灯古佛。

选一个。

“朕可以给你最大的自由,除了不许参政议政之外,前朝后宫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。”

“你会是除了朕以外,最尊贵的人,”

“这已经,是朕最大的让步。温仪你很聪明,朕希望,你以后也能一直这么聪明。”

谢絮温声说道,

这简直就是在她耳边大声地说。

要变相地软禁她了!

容凤笙的手指颤抖,口不择言,“我不愿意选择陛下,是因为,陛下你真的很脏,”

谢絮被激怒,回眸盯着她,拳头蓦地捏的死紧,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?”

“我说,我觉得陛下脏!”

容凤笙猛地扬起脸,冷笑道,

“你与那么多的女人共赴巫山翻云覆雨,还说什么是我的替身?你不过是想为发泄自己的欲望,找一个借口罢了!”

“我脏,公主你又干净到哪里去。”

谢絮忽地大步走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
“容繁衣身上的长生为何会失效?你敢说你与容繁衣,就没有那等龌龊了吗?!”

容凤笙震在了原地,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她,没想到,繁衣死了还要受这样的侮辱!

“你,你怎么能……你怎么能?”

他盯她眼睛,“容繁衣该死,不是么。”

“你们做了那样的事情,他怎么活?朕不舍得让你死,那就让他死,你们的罪孽,便可以被永远隐藏。世人眼中的你,还是干干净净的,公主,你应该感激朕。”

容凤笙深吸了一口气,恨意刻骨,“爱,陛下的爱就是这样。”

怀疑妻子不贞不洁,便做下这样的杀局!

容凤笙的衣领被他掣起,男人的大掌如同烙铁般,“朕也觉得公主肮脏至极,怎么办呢?”

她的衣襟被他大力扯破,露出瓷白的锁骨,容凤笙唇瓣颤抖,恨不得杀了他!

她现在万分后悔,为什么,为什么刚才不将那匕首送进他的胸口!

止喜忽地叫道,“陛下不好了!走水了!”

“金殿走水了……”

放置哀帝棺椁之地。

谢絮立刻松开了容凤笙,沉声问道,“怎么回事?”

容凤笙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,谢絮看着她这副模样,心脏有些闷闷的抽痛。

却是冷笑道,

“公主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?”

“你会得报应的。”

容凤笙一字一句。

谢絮的手僵在半空,微微冷嗤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门吱呀一声,进来的是顾泽芳。

他将一件外袍披在了容凤笙的身上,动了动嘴唇,却什么也没说。

这样的情况,其实不跟她说话是最好的。

顾泽芳忽地想起了少年的脸。

谢玉京额头青筋暴起,看上去恨不得将一切都给撕碎,他眸中射出刻骨的恨意,紧紧地按着剑柄。

他口中低低吐出一个词。

去死。

顾泽芳心里惊骇莫名,只是按住他的手让他别冲动,若是这样冲出去,他们几个都会没命。

尤其是容凤笙!

谢玉京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,登时令顾泽芳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。

少年起身离去。

而后,金殿便被人放了一场火。

顾泽芳至今都有些浑噩之感,隐隐怀疑,那把火是太子殿下……又觉得心惊。

临别时,他给容凤笙留下了一块玉佩,

“若是公主需要,可以凭借此物到顾府寻某,不论是什么事,某都会相帮。”

那夜之后,谢絮便回了宫,与其一同回去的,还有翰林院修撰顾泽芳。

而谢玉京,却是没有了音讯。

容凤笙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绪,她从来都不是让自己陷入悲观的人。

繁衣的尸身不见了,谢絮又特意找自己说了那番话,

总觉得,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。

而她接下来的日子,果真是被谢絮监禁了起来。

容凤笙设法想要联系上顾泽芳,翌日,却有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拜访。

她腰肢细细,紫纱染香,脚系银铃,声声勾魂。

一路行来惹得无数沙弥低头默念,阿弥陀佛,罪过罪过。

她指尖如兰花几瓣,取下兜帽,一张妖媚的脸庞出现在人前,肆意散发着妖冶迷离的气息,风情露骨,

大兴的贵妃娘娘,如今的,追意公主。

谢清莺。

她身后悄然地,走出一个人来。

容灵允。

容灵允满身缟素,上来就抱着容凤笙的腰好一阵低泣。

之后才说起正事,“大皇姐,皇兄的……尸身,我见过。”

容繁衣合着眼,眉眼安静,那副神情就好像是睡熟了一般。

灵允颤抖着说,

“大皇兄的尸身之上,有被凌虐过的痕迹,”她看到那些青紫的时候,心都要碎了。

“是不是你?”

容凤笙猛地揪紧了衣裙,望向那紫衣女子,恨意昭昭。

谢清莺美目流转,“若是我,今日我就不会带魏华公主,来见你。”

“听说,公主要皇兄赐死我?公主何必如此。”

谢清莺兰花指微翘,挟着一只烟斗,烟雾缭绕中,她笑意妖娆,“我与陛下,可是有过一段情的。公主,我怎么可能用这么下流的手段,戕害于陛下呢?”

她眼波迷离,忽然靠近,专注地盯着她看,

“公主,有没有人对你说过,你眯起眼的时候,真的很像陛下。”

她的红唇,几乎贴到额头上,容凤笙连忙躲开,脸颊却突如其来地被印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。

容凤笙震惊地瞪大眼。

她刚才……

她刚才是亲了自己?!

“啊,好香,”谢清莺嘴唇红润,她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,像是一只妩媚的猫。

“跟陛下的感觉,不一样。”

她眯起一双媚眼,若有所思地说。

容凤笙震惊。

一旁的容灵允,亦是面红耳赤。

没想到这个谢家的假公主,竟然会做这样无耻的举动。

“妖精!”

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声,用袖子使劲儿帮容凤笙擦着侧脸。

谢清莺敲了敲烟斗,抿着红唇笑起来,却依旧对容凤笙说话,“啧啧,温仪公主。你这样的生嫩,倒让本宫错以为,你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呢!”

她还要靠近,容灵允连忙伸手想要拦住她,却被烟斗当的一声,点在了额头。她的袖子,只是轻轻一拂,容灵允便是一阵晕头转向。

待她倒下,谢清莺方才袅娜地走向愣住了的容凤笙。

“当初,我握着刀上前去,对着陛下。”

眼尾像是狐狸精般勾着,她青葱的指尖染着鲜红蔻丹,柔柔地点在她的胸口,“就在这里。”

“我亲手,扎了一刀。”

指尖,随着话音一起落下。

容凤笙重重一震。

“对,对对,就是这个表情,”

谢清莺单手捂住眼睛,纤细的肩膀,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语气里似乎是在笑,

“陛下当时就是这个表情,简直一模一样!”

“你!”

容凤笙猛地站起,可片刻后,就觉得一阵眩晕。

天旋地转间,她晃晃脑袋,手臂连忙撑住桌子,防止自己倒下。

她咬牙,却阻止不了那酸软灌入四肢,

“你对我……做了什么?”

谢清莺的眼神像是可以勾魂一般。

她伸出手,将女子紧紧地抱进怀中,馥郁的兰花香顿时充斥了鼻腔。

蛊惑的声音响起,

“睡吧,好好睡一觉,明天,我带你去见繁衣。”

繁衣……

容凤笙眼前倏地一黑,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是的,男主爹的死期不远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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