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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皇书院 > 白如歌易水寒 > 第69章 肝腸斷芳魂西去
 
次日一早,果然掌柜的領了一人進來,道:“這是宮里的杜御醫。”這杜御醫躬身道:“在下杜永,奉王子之命,特來為南宮姑娘診\脈。”許一楓連忙扶住,喜道:“有勞杜神醫大駕。”楚玉也歡喜迎上,道:“如此,妹妹有救了。”杜御醫道:“讓杜某先看看南宮姑娘吧。”兩人忙帶至床前。

南宮紅顏正在昏睡之中,杜御醫小心的把脈,又翻了翻眼皮,壓了壓皮肉,一語不發,楚玉問:“杜神醫,我妹妹如何?”杜御醫將兩人招至門外,嘆道:“杜某只怕有負王子之托了,南宮姑娘病已及心,回天乏術啊。”許一楓自小流浪江湖,生生死死也見著不少,心里也清楚紅顏這病情,只不過欺瞞自己不愿放棄罷了。聽杜御醫這么一說,頓時覺得一點希望也沒有了,呆呆的說不出一個字來,楚玉眼淚早已下來了,拉著杜御醫的衣袖,泣道:“你便好歹試試吧,不到最后時候,總是不能眼睜睜的看她咽氣的,不管多貴的藥材,多難采的藥引,都不成問題。”

杜御醫勸道:“楚姑娘,非是在下不盡心力,幾位既然是王子的朋友,但凡有一絲希望,在下也將盡最大的努力,豈敢見死不救?南宮姑娘的病,已非藥材能治,在下已聽王子說起昨日之事,手指粗的人參都不能入胃了,豈敢再用藥?若說我剛才為南宮姑娘看脈,脈象甚微,幾乎不能觸覺,身上皮肉也無生機,若按平常理論,早該……”杜御醫搖搖頭,兩人不敢插嘴,也知杜御醫話中意思,杜御醫見二人不言語,嘆口氣,接著道:“南宮姑娘能撐到今日,已是奇跡,兩位還是早早準備后事吧。”

此言一出,無疑為南宮紅顏做了最后的判決,楚玉心中一陣痛楚,仰靠在墻上,許一楓木然不知所措,杜御醫見二人已失了方寸,從藥箱里摸出一個葫蘆來,道:“南宮姑娘留戀凡塵,必是有心事未了,此宮廷御藥,做不得起死回生之用,但是能將鬼門關前的魂魄拉回半刻之久,有甚遺囑,說得出來也就無憾了。”許一楓哆嗦著接了過來,也未道謝,杜御醫躬身辭去。

掌柜的點頭哈腰的將杜御醫送走,這才將失神的二人扶回屋去,端茶倒水,侍候得醒了過來,這才喏喏離去。二人向床上望去,南宮紅顏仍然沉睡不醒,不禁相視而泣。

中午時分,段云便來了,顯然杜永回宮已告知了南宮紅顏的病情,段云來了也不似昨日嬉笑,靜靜的陪坐在一旁,有侍衛模樣的下人送了壺酒來,許一楓也不多話,與段云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將起來,楚玉心里本是恨著許一楓的,如花似玉的妹妹,若不是因為愛他,怎會落得這般下場,我這個妹妹美貌聰慧,溫柔嫻雅,哪有半點兒配不上他,偏偏他是毫不動心,活生生將這么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摧殘,這全是他的罪過,可又見他這會兒痛苦的模樣兒,不由的也心酸起來,老人們總說什么姻緣由天定,看來果真是不差的,月下老人未將兩人牽到一住,任你相思再苦,倒底也不能在一起,這又怎能怨得了他?總是可憐我這妹妹命薄,錯認了人罷。

如此,又過了兩日,南宮紅顏一直是緊閉雙眼,兩人幾次以為沒了呼吸,仔細探探,還是有氣息的,段云每天都來陪坐半日,與許一楓杯來盞往的,兩個男人很快成了知已,話也不多,借著酒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,許一楓悲從心來,也不相瞞,將這一肚子的柔情與無奈零七八碎的訴與段云,段云也將許一楓視為兄長,說起自己的家事。

這段云正是大理國的王儲,這大理國王膝下只有他這么一個寶貝疙瘩,當真是捧著掌心里長大的,是全大理國的驕子與未來,這段云倒也爭氣,長到十七八歲,生得個相貌俊雅,氣質不凡,琴棋書畫、刀槍武藝是樣樣出眾,通天文地理、熟讀文史,朝政上下,莫不稱贊,大理國王早已向天下公布,段云即是大理國主的繼承人,朝中百官也都慶幸社稷有福,偏生這么個處處超卓的儲君有一怪脾氣,不愛在宮里呆著,時常變著法兒出了宮來,在市井游玩,國王原是不依的,后來見他也不生事也不惹禍,也就由他去了。

段云道:“南宮姑娘必是舍不下許大哥,才撐著這口氣,許大哥剛才說,南宮姑娘心念念的想看日出,這幾日天氣正好,不如就去罷,莫再拖延了。”

許一楓道:“我也是這個道理,只是她如今這個模樣,我是一動也不敢再動她,生怕哪里不小心,力道重了點,她這口氣便再上不來了,那不是反倒要了她的命?再者,天氣尚寒,在這屋里還暖和些,若是大清早的上了那山頂,不將她凍壞了?左思右想,故遲遲不能決斷。”

楚玉想想,道:“莫再等了,妹妹怕也撐不了多久了,既是氣數已盡,便讓她好好的早點走吧,這般活著,也是個痛苦。”說著,淚又落下來。許一楓垂首沉默片刻,點點頭。

段云道:“我原是不好說話的,見兩位這般悲傷,也說幾句寬慰話吧,南宮姑娘走到今日,雖是可憐可惜,但有許大哥陪著,也是滿足的,我想南宮姑娘心里只怕也是這個意思。”楚玉道:“不錯,妹妹心里想必是高興的,明日日出,咱們就陪妹妹一起看吧。”段云道:“既然如此,我去準備,山上風大,要為南宮姑娘備好防寒之物。”說著便告辭離去。

傍晚時分,段云又來了,后面跟著十余人,各捧著衣物,兩人一看,皆是宮廷貴重衣物,有銀狐披風、羊絨靠背,還有厚厚的蠶絲被褥,許一楓驚道:“怎好麻煩?”段云笑道:“虧得許大哥行走江湖這么多年,難道不知這些都不過是世俗之物,談什么麻煩二字?店門口有馬車候著,山路崎嶇,還是早點出發吧。”

許一楓知段云也是性情中人,不再客氣,三人一起將南宮紅顏包裹得嚴嚴實實,抱了出門,因段云時常出宮,店里的客人們也有認得段云的,見王子在此出入,已是驚奇,又見他們抬出個不知死活的人來,更是驚異,直直的盯著他們上了門口一輛華麗的馬車。段云也躍上車,隨從們緊跟在后,一行緩緩離去。

天是墨黑的,卻依然能感覺到云在涌動,風很大,在山頂是聽不到來聲也聽不到去聲的,只有吹過耳邊時能感受到呼嘯,三人圍著南宮紅顏,六只眼睛緊緊著盯著她,仿佛眼前飄著一滴水一樣的生命,一眨眼,它就要消失在風中了。可是,南宮紅顏還是沒有醒來。

楚玉低低的呼喚著,希望能用這種方法將妹妹不知神游何方的芳魂喚回來,段云看看四下,墨黑的天似乎淡了些,不再那么黑得無邊了,仿佛變成了墨藍色,漸漸的,隱隱可見邊緣,像是一塊巨大的幕布,不小心露出道細縫來,可見幕布后的燈光,太陽,快要出來了。

南宮紅顏的眼睛,還是緊閉的。

許一楓伸手從胸前摸出個葫蘆來,楚玉道:“是了,這是杜御醫給的。”段云道:“試試吧,杜御醫的藥一向挺靈的。”接過葫蘆,啟了封,小心的弄開南宮紅顏的唇,將藥滲了些進去,又將葫蘆口湊在她的鼻子旁,小心的吹著氣。

三人都緊張的盯著南宮紅顏的臉,期待著她能動一下,時間似乎停止了,太陽,也似乎在等待著這個即將逝去的生命,盡量放慢腳步,可是,天色還是越來越亮了,墨藍色已變成了深藍色,東方的一角,越來越明亮,白云在天地間翻騰,南宮紅顏還是沒有醒。楚玉哭了,捂著臉低低的哭,她已經絕望了,她想,她的妹妹不會再醒來了。

南宮紅顏悄悄的、緩緩的睜開了眼睛,溫柔的看著許一楓,許一楓心中一跳,淚水滾滾而下,楚玉從指縫間見妹妹眼睛睜開,喜得差點喊出聲來,還是段云一把捂住她的嘴,將她拉開。

南宮紅顏似乎眼中只有許一楓,從睜開眼睛就一直盯著他,許一楓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,只能小心翼翼的將她捧在懷里。南宮紅顏突然動了動胳膊,竟從包裹著的蠶絲被里慢慢的伸出手來,顫抖著去摸許一楓的臉,許一楓一愣,趕緊將臉揍過去,握住那干瘦的小手貼在臉上,臉上有淚,南宮紅顏哆嗦著一點一點的去擦那淚水,可是淚水越來越多。

南宮紅顏突然說話了:“許公子,我好了,我剛才去了趟陰曹地府,閻王爺對我說,姑娘,你來做甚?你快回去罷,有人在等著你呢。我知道,一定是你。所以,我又回來了,我的病好了。”

許一楓越發淚流得兇了,他知道,這是回光返照。南宮紅顏似乎果真病消了,精神越發好了,她接著說:“我知道,許公子為了我,受了苦受了累,是我不好,連累了公子,以后,我保證,我不再讓你這么累了。”許一楓抱著她嗚嗚的哭,這個自幼飄零的男子,這是他第二次守著親人離世了,他想起第一次,那是他才幾歲,母親便是象南宮紅顏這樣,病得只剩一把骨頭,睜著眼久久不肯咽氣,伸出手拉著他,一邊流淚一邊喊著那個負心人的名字,慢慢的僵硬。這是第二次,這個女子為了自己相思至死,可是她是自己的妹妹,一個不愛也不能愛的妹妹,他抱著她,在這個異鄉的黎明,聽她做最后的表白,送她香魂西去。

“看,太陽出來了。我看到太陽了,許公子,你果然為了我,為了我,讓我看到日出了。”南宮紅顏喃喃的說著,看著東方一線魚肚白,矗起一道細細的紅線,紅的透亮,紅的耀眼,閃動著金光,投射在滾滾的云海上,折射出瑰麗的色彩,紅線越來越粗了,也越來越長了,新一日的序幕徐徐的拉開了,一輪紅日冉冉上升,被托起在云峰之上,紅得妖嬈奪目,金光燦爛,萬里云海如錦\緞般色彩繽紛。

南宮紅顏被這奇異圣潔的景象驚呆了,她癡癡的看著眼前這一切的奇光異彩,眼中閃動著激動的光彩,許一楓怔怔的看著她,他也是第一次見她這般神彩,心中柔腸百結。

南宮紅顏收回眼,重又凝視著許一楓,柔柔的道:“有你在我身邊,此生足矣,此生足矣。”許一楓呆呆的不知怎樣回答,南宮紅顏卻道:“你不要說話,聽我說吧,我好象好久好久沒有說話了,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,你能愿意聽我說,我就很高興。”許一楓點點頭,靜靜的看著她。

段云和楚玉遠遠的站著,看著他們在玫瑰色的陽光中做最后的傾訴,都忍不住流淚不止。

“我自幼熟讀女則,凡事內斂不敢有半點偏馳,卻是偏偏遇上了你,我只可惜自己不是江湖兒女,不能快意恩仇,心里羨慕玉姐姐敢愛敢恨,也羨慕白姑娘……唉,我這些心思只能躲起來一個人想了,真苦啊,想著想著,心就疼了。”南宮紅顏在回憶中流出淚來,那蒼涼的淚停在她那深陷的眼窩里來回轉著,蓄得滿了才慢慢的順著臉滑下去,滲在蠶絲被里了。

“爹爹不喜歡你,我不知道為了什么,娘親原來是喜歡你的,那天你走后,娘親還和我設想了許多以后的事,說你真好,說要把我嫁給你,后來,后來也不愿意了,一天,就變了,或許,他們都是看我病得重,不愿連累你吧,其實,我心里也是不敢奢想,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,你象一匹馬,自由的馳騁在草原上,我卻象只金絲雀,只能在屋檐下守望,遠遠的看著你,看著你。”南宮紅顏越說越激動,不知是情緒的原因,還是身體原因,呼吸漸漸急促起來,眼中的光彩似乎也在慢慢的黯淡下去,可是,她似乎沒有感受到疲倦,不斷的回憶著,訴說著。

許一楓抱著她顫抖著的身體,感覺她的手越來越冷,小心的將它放回被中,忍不住道:“先休息一會,等你身體恢復了,再說好嗎?”南宮紅顏癡癡的看著他,微微一笑,道:“不,我不累,我想說,許公子,如果有來生,我還要遇上你,還要這樣子喜歡你,不管你喜不喜歡我,我都這樣守望著你。”許一楓再也止不住悲傷,將頭埋在南宮紅顏的胸前,雙肩抽動。

南宮紅顏的聲音弱了下去,呼吸也更加短促了,眼睛吃力的睜著,她堅持著,一字一字的說著:“我覺得很累啊,好象走了很遠的路,困了,想睡覺了,可是,我不想睡,我想和你說話,我這一生,還從未如此訴說過自己的心思呢,我想告訴你,想告訴你,我雖然很困,可是,心里很歡喜呢。”

許一楓看著她艱難的說出這些,心知她快要撐不住了,很快就要燈枯油盡,離開這個人世了,心里象是有千萬把尖刀在剜著,疼痛無比,恨不得代她去死,哭道:“你莫要說了,莫要說了,這一生一世,我都守著你,再也不離開你。”

南宮紅顏笑了,象一朵久經干涸即將枯敗的花朵突遇甘露一樣生命猛的顫抖一下,甜甜的笑了。

氣息越來越弱了,好幾次眼睛要合上,可她又慢慢的睜開,她依然在說,可是明顯沒有了思緒,不再是回憶,只是斷斷續續的念叨著:“如果有來世,我還要遇上你,還要這樣子喜歡你。我很歡喜,很知足,我能睡在你的懷里,此生足矣,足矣。”許一楓見她瞳仁盡散,心驟冰涼。

“能不能,親我?我睡會,等我醒來,此生足矣,足矣。”聲音越來越低,漸漸的聽不到了。

許一楓木然垂下頭,在她額前深深印上一吻。久久一吻。

再看時,只見她雙目緊閉,面帶微笑,安詳的睡去。

許一楓哆嗦著伸指一探,鼻息全無,頓時如墜入千年冰窖,跌坐在地,不能動彈。

段云與楚玉疾步走來,金色的陽光照映南宮紅顏蒼白如紙的臉上,那張笑容生動而神采。

許一楓將紅顏摟緊在胸前,一語不發,半晌,仰天長嘯,悲喊一聲:“紅顏!妹妹!來生來世,我等你!”跪倒,久久不動。

天大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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